丁日旭
在我老家，妈妈家庄子的北头，有一条东西向的小河。它的名字很有意思，叫牛跳河。牛跳到河里了？牛跳过河去了？勾起人们很多想象来。
有一种说法叫牛桥河。过去，农村里河多桥少。在十分必要的地方才用木头柱子打桩搭桥。桥给人挑担行走，牛不准走桥上过，怕被踩坏了。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，这条河上建起了一座能牵着牛从桥上面走过的桥。大家称赞这桥很牛，叫牛桥。河也就成了牛桥河了。
怎么又叫牛跳河的呢？跳板，是指一头担在船帮子上，另一头搁在码头岸上，长条阔面的木板，由船上岸或自岸登船踩在脚下，颤颤晃晃的。也叫过桥板。跳板，桥板；牛跳，牛桥音差不多，就这么叫着传了下来。
小时候家乡的河，感觉老宽。水波荡漾着太阳的反光，直刺眼。河边的坡坎陡陡的、光光的，没有多少杂草。不是不长草，是草长不住。那时候农村里，家家户户都烧柴火灶，柴草、茅草、芭依草，割了晒干做烧锅草。家家都有个小草堆子。河里也没有水秽草，生产队罱烂泥沤绿肥塘，施布到田里是上好的有机肥料。河底子没多少淤泥，硬实实的。
靠近农庄线的河面上，有一趟家养的本鸭儿。说是一趟儿，其实不过十只八只。是沿河岸的几户人家养的，一家不过三两只。有一回上学的路上，发现稀疏地长着几根芦柴的河岸上，有一个鸭蛋，蛋壳白中泛绿，还有些鸭粪。鸭子不按规矩出牌，临时起意在这里下了一只“来时蛋”。我拿到大队部河西的小店里算了一角钱，换得些想要的学习用品，高兴得不得了。此后，一旦路过，老是侧头向河帮子上望一眼。可再也没拾到第二个蛋。可这只“来时蛋”已定格在我的家乡梦里了。
我妈妈家在东洼里有几块承包田，田北头顶头直戳牛跳河。长玉米，长大麦，也长棉花。我记得那田，离妈妈家庄子的本土老远，扛把锄头都要换几回肩，别说挑着担子。播种施肥时，一担一担地挑水；打药水时，一药水桶子一药水桶子地背水。累了，脱光身子下河洗澡；渴了，捧起河水喝几口。那水还带点甜味。
小时候喜欢跟着大人上河边去淘米。淘米水在清澈无物的水体晕润出一斑乳白，一趟儿“大眼睛”叭着嘴儿，在这云雾中穿行。我拿只空淘箩儿闷在水里，等小鱼儿游来，便使劲往上端起。可恨那淘箩儿眼子太小，敷住水。乖觉的“大眼睛”们，乘机随着从淘箩口四溢的水逃走了。偶尔逮住条把条，定然是傻到可爱的主儿。
那时奶奶也用一种所谓的“扳罾”捕获小鱼。叫做扳罾，其实极简易。拿四根支蚊帐的帐管竹子，在四条腿脚上用一块四四方方的帐纱布绑牢。上部盘起来绷着。将一根粗些略长的或竹竿或木杆，顶头系一根绳子连接盘结处，这头顶住地面硬坎子，罾便做成了。撒点糠或在罾底部中央栓一块面疙瘩儿为诱饵，隔一会儿想起来了，拽着绳子，将罾底蹦跳着的小鱼儿，用小茶缸子淖起，养在一个小水桶里。有罗伙儿、细鲹子、牛踏扁儿、爬爬鱼、黑摊皮儿，偶尔也能兜住几条小鲫鱼来。奶奶将小鱼儿聚多了，在锅里剥熟再晒干。酱油汤炖鱼干子，别有滋味。
夏伏天的中午，热得没地方躲，浑身上下都是汗，黏黏的。我便和庄上的几个小伙头子，扛起踢罾儿，上牛跳河里去踢鱼。记得车路北的小二爹没有罾，便跟在我们后面的浑水里摸鱼。踢鱼，也有些讲究。脚从外围响水，惊动鱼；搂浑水，迷惑鱼；用脚由远而近地寸着，往罾口里赶鱼。起罾时，罾要略向后仰，兜住进了罾里的鱼；罾口的那根提竿这时尤为重要，不使鱼逃出罾口去。乌鱼直性子，水一响就往罾里闯；花鱼狡猾狡猾的，喜欢头朝下一扎，你得用脚委住它往罾里驱赶。最多的还是牛踏扁儿，多的时候一中午能弄到一大篮子。牛踏扁儿不值钱，而且出水就死。到家后，奶奶处理这等鱼有办法。用手一掐一挤，肚糟便被清空了。拿到河边在水里颠簸颠簸，就可以下锅煮。晚上盛在大鱼撇子碗里往桌上一端，就着薄溜溜的糁子粥，一筷子搛几条，不需要吐鱼头鱼卡的。
后来，我出去当兵近二十年。再后来，转到单位工作一晃又是十多年。次次回妈妈家，得空便去河边走一走。妈妈家庄上那条牛跳河哟，想起妈妈，想起河。
